罗师傅为我们算了一笔账,这一趟跑 700 公里只能拿到 3000 元运费,如果全程走高速就要 1400 元,油费还需要支出一千多,再算上吃饭,一趟跑下来收入只有三四百元。
来源丨人间像素
作者丨唐云路
“我不是不值 2000 元钱,我是为了广大卡车司机说句话。”
在卡友(指卡车司机)微信群里留下遗书,给儿子打了一个视频电话之后,51 岁的货车司机金德强用一瓶百草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。
此前,他驾驶的卡车途径检查站时,疑因车载北斗定位系统掉线,被处以扣车、罚款 2000 元。
货车司机是一个人们不常谈起的职业,如果不是因为金德强师傅,人们几乎不会去留意,终日奔波在路上、运送着保障生活各项物资的货车司机们,过着什么样的生活。
他们往往承受着较大的工作压力和较高的劳动负荷,往往吃住都在车上,除了睡觉都在开车。“干运输十年了,不但没有挣到多少钱,反落下了一身病,三高心脏也坏了面对这样的身体也得坚持工作。”金德强师傅写在遗书里的这一段,在货车司机群体中并不少见。
一辆辆货车,撑起了 3000 万名货车司机的生计,也支撑着国民经济发展和生产生活,人们日常生活所需的货物运输超七成以上来自道路货运业,交通运输部数据显示,全行业有 1088 万辆货车,完成营业性货运量 344 亿吨,占全社会货运总量的 74%,每辆货车每日平均行驶 190 公里,每吨货物的运输距离平均为 177 公里。
“平台撮合交易,工作强度变大了”
章师傅 从业 15 年
像金德强师傅遇到的掉线问题,章师傅在浙江也遇到过。“我被罚了 200 块,说我 GPS 掉线我也不知道啊,因为我们就知道按照提醒,每四个小时要休息 20 分钟,别的东西我们也弄不来。”交了罚款要整改,需要开回去联系运输公司,再由公司联系运管部门,再联系承包的公司过来维护。在章师傅看来,卡车司机的收入下降、工作强度变大与运输行业信息化程度增强有直接关系。自从三四年前开始,货主和司机转到运满满等信息平台上撮合交易,运费比之前大约减少了至少三分之一。运费降低了,企业的成本降下来了,但对于章师傅这样的司机来说,收入压力陡然增加。“以前饭店可以吃一吃,宾馆可以睡一睡,起码有个固定落脚点,不用总睡在路边上,现在吃饭都是自己在车上煮,上饭店都有一种压力。”章师傅刚开始跑运输的时候,雇了一位司机搭班,两年前,章师傅决定把两个孩子留给老人照顾,让妻子跟自己一起出门,他的妻子正式成为一名跟车“卡嫂”。“没办法,司机工资付不起了。”平时,夫妻二人吃住都在车上,有些短视频平台上的“网红卡友”会在车上换着花样做饭,“一顿饺子包了几百公里”,章师傅夫妻俩吃得更简单,一台车载电饭煲焖点米饭,买点排骨炖些汤,两人能连吃两顿。对章师傅来说,路上苦一些不算什么,被拖欠运费才是真的辛酸。“报警也没用,说是经济纠纷,让我们去法院解决,但我们哪有这个时间?”“我们行驶在路上,过路费、油费都是一分不少的,但是运费他不付就只能慢慢求,天天打电话说老板你把运费付一下,要是电话一拉黑就真的头大了,去年我的堂叔就是这样一万多块打水漂了。”这一两年因为疫情,许多工厂停产停工,对运输业的打击不小,章师傅的不少同行也因此改行。清明前,章师傅连着四天没有等到活,在路边停了四天,也就在车上睡了四天。“货少,竞争又激烈,接吧,挣不到钱,等吧,也是没有钱。”“昨天我爸爸打电话跟我说,今年开完就回来吧,找点别的什么做。”谈到未来,章师傅全是不确定,他不确定他能否熬得到年底,也不清楚这一行到底能不能干下去,但改行能做什么,他也还没想清楚。在换现在开这台车之前,章师傅认真考虑过改行的事。在家里待了两个月之后,他还是选择买车、找货、开车上路,因为“文化程度不高,除了开车也不会别的”。“目前困境就是这样子,也不说我们苦,就是干什么都不容易吧。”他说。
章师傅常年往返浙江到广东之间,路上经过江西家里,顶多能有一顿饭的时间,稍事休整又要再出发。夫妻二人跑在外面,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孩子,一儿一女,一个六年级,一个五年级,一个考 90 分,一个考 60 分。“别人孩子有的,他们也有,女儿上画画班,儿子学跆拳道。”说起孩子,章师傅的语调不由自主放得温柔,话也变得更多起来。只是现在孩子渐渐长大,两人又总不着家,孩子不像以前那么黏人了,“到了四年级、五年级慢慢感觉有点疏远,自己感觉比较辛酸。在家里我们逗一下他,也不怎么理你。”“最高兴的事?就是回家吧,陪陪小孩,爸妈弄点好吃的给我们吃,补一下。”“网上配货,晚一秒货被抢走”
杨师傅 从业 7 年
“一个人开车本来就累,我宁愿多花一点前在饭店吃。”杨师傅单驾(指单驾驶员),不像那些夫妻车有人做饭,所以在路上最愁的就是吃饭。大部分吃饭的地方都没法停大货车,有的能停车的地方吃饭又不方便,常年下来,胃多多少少有些毛病。他说:“像我们司机,基本上没有准点吃饭的。”这几年外卖方便起来,杨师傅有的时候就在等着装卸货的时候订外卖吃,设置地址-叫外卖-等待,这个流程他做起来一气呵成,打开他的外卖 App,地址列表里都是 XX 厂、XX 配货站。初中毕业以后杨师傅先学得修车,2014 年改行跑运输,车子有点小磕小碰自己就能处理,杨师傅,这一点他比许多司机都强。为了提神,开车的时候听听歌,吃吃槟榔,熬得晚了怕犯困,就狠狠拍拍自己的脸。杨师傅喜欢听 90 年代的歌,自己一个人开车也不怕别人说不好听,会唱的就跟着音乐自己唱,不会唱的时候就“乱哼”。自从货运 App 普及开来,杨师傅的业余时间基本上都被压缩殆尽。原先找货、装货都在配货站,一起等货的时候司机们会一起吃吃饭、聊聊天,等待时间虽然久,但是有先来后到的次序。“前面的人在谈的时候,后面人不许谈,现在你电话一挂掉,人家电话就进去了,你再想打也打不进去了。”现在都在网上配货,和同行交流的机会几乎没有。“网上的货稍纵即逝,都是抢单,你看到运费合适的晚一秒打电话过去,就被别人抢走了,又没有活了。”跑运输看似自由,实际上,他们何尝不是“困在系统里的人”。
“我们一家人就靠这一部车 ”
罗师傅 从业 25 年
打通罗师傅的电话时已经是晚上八点,他刚停好车,坐下来吃这一天的第一顿饭。一早出门,到货主那里装好货已经是下午一点来钟。现在是种树的季节,他要将一车树苗送到抚州。吃完这顿晚饭后,他又将继续上路,按照经验,大概还需要再开八个小时。今年 56 岁的罗师傅从 1996 年开始跑运输,大儿子 18 岁拿到驾照之后加入进来,至今也已有 14 年驾龄。年轻时罗师傅爱打点麻将,如今现在跑运输挣得少了,罗师傅麻将也不玩了。除了偶尔刷刷抖音,看看新闻,他几乎没有什么娱乐:“没有钱了,天天就是开车、挣钱。”2019 年 8 月,罗师傅花 41 万买下了现在开的这辆大货车。四个月后,全国高速公路取消货车计重收费,货车过路费的收费标准由货物本身转变为车辆本身。罗师傅的四轴车跑高速的成本一下子增加到了 2 元/公里。罗师傅为我们算了一笔账,这一趟跑 700 公里只能拿到 3000 元运费,如果全程走高速就要 1400 元,油费还需要支出一千多,再算上吃饭,一趟跑下来收入只有三四百元。为了压缩成本,罗师傅选择不走高速,但这样一来路况就成为不稳定因素,走高速二十几个小时的路程,走国道即使路况正常也要四十多个小时,只能靠日夜兼程赶上时间,辛苦很多。他和儿子两人搭班开一辆九米六的货车,每开上3-4 个小时就换班,一位司机开车时另一位司机就休息,路上的时间耽搁不起,他们总是“人停车不停”。没有接到货的时候,他们也总是待在车上。“住个饭店至少要七八十,吃一顿饭好几十,一天挣不到多少钱,能省就省。”罗师傅说,“我们干这一行就是靠省。”罗师傅初中毕业后去广州打工,赚了些钱后回乡盖房,为了还建房的债开始跑运输,这一跑就是二十多年。如今三子一女都各自成家,妻子在家带孙子,罗师傅还是跑在路上,他说:“我们一家人就是靠这一台车。”
“一个人挑一辆车,又熬过了一年”
兰兰 从业 10 年
能走底道就不走高速,在卡友中已经是不成文的“潜规则”。运费连年下降,货车司机为了保证收入选择不高速,也有越老越多司机选择独自上路,放弃轮班。就如快手上的卡车司机兰兰在她的视频里说的:“以前三个司机一辆车,到两个司机一辆车,现在一个司机一辆车。”
在北方,大部分司机都是拉煤为生,80 后的兰兰是其中一个,一年要跑上 20 万公里。货车司机是一个以男性为主的职业,像兰兰这样的女司机不多,跑运输的苦,却一样都不少。兰兰两年前换了现在开的这辆解放牌的悍 V400,每个月要还 16000 元的车贷,平时饿了就是一碗刀削面,困了就在后座上的卧铺睡一晚。一个人出车,最麻烦的就是铺苫布没人搭把手,一起排队装货的司机帮她一把,她拍成视频记录下来,说:“出门在外,我看到别人需要的时候,能帮也会帮一把。”兰兰和丈夫各开一辆挂车,偶尔在服务区碰上,她拍下来,起个标题叫《卡哥卡姐服务区约会》。有一次装车时把左脚崴了,有一点轻微骨折,兰兰想着开大货车基本用不上左脚,就是起步时踩一脚离合,还是接着开,毕竟停下来,就挣不到钱。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,视频里的兰兰都是一拐一拐的。被风雪困在路上赶不回家过元宵、排队装货、补苫布、堵车……这些兰兰拍下的日常,评论区常常有几百条同是卡友的粉丝留言,说“我也一样”。日复一日的发作为卡车司机的日常,兰兰是在记录自己生活,也希望被理解,她说:“如果你看到又脏又累的卡车司机,请不要嫌弃我们,你身边吃的用的,所有这些物资都是卡车司机运过来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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